老树新枝间的唐廷枢

今年仲夏，我因事去开滦日报社，副总编辑绳墨先生赠予其所编著的《〈申报〉中的唐廷枢》，签名钤印。我拜读大作，方知唐廷枢为《申报》关注报道多年。故纸中的篇什散乱，经绳墨先生精心辑录，标点注释，集腋成裘，为研究唐廷枢提供了丰富史料。

唐廷枢是清末洋务运动著名人物，近代迄今，多篇论及。张雨良先生为此书作序，并另撰长文，高度评价了唐廷枢在中国近代矿业、运输业、保险业等方面的功绩地位及创业精神。至于唐廷枢的品性人格如何，又见绳墨先生辑印于《申报》的史料，加深了我对唐廷枢的认识了解。

《申报》作为近代著名报纸，内容极为广泛，从市井百姓到督抚大员，从街谈巷议到帝后诏谕，展现了广阔的朝野场景。以绳墨先生所辑，唐廷枢几乎出现于《申报》的各种文体之中，其中除大量报道他在兴办实业、开办学院、募捐赈灾等方面的作为，还涉及宴集酬酢、行程屐痕、生辰祝寿等许多社会活动，尤其是披露了诸多细节，凸现出唐廷枢的鲜明个性。

比如，光绪元年三月，招商局的轮船与另一轮船相撞，作为招商局总办的唐廷枢亲自登船查看受损情况，正当他在船头倚栏四望之时，已经损坏的栏杆突然折断，唐廷枢猝不及防，落入深水。《申报》连发两篇消息报道此事，《唐司马遇险续闻》写道：“兹又闻唐君下水时心地并不慌乱，自忖船上之人定能设法援救。故竟伏而不动，耐心待之。”正因为他冷静，及时抓住了一条小船上伸过来的竹篙，由此获救。寥寥数语，刻画了唐廷枢遇险时的镇静心态。他于危急时刻表现如此，也就可知其每临关键大事，之所以能沉着应对，是秉性及素养使然。

又如，光绪二年五月，唐廷枢随福建布政使葆亨出席汇丰银行经理举办的宴会，赴宴者有多位外国客人。葆亨不会英语，唐廷枢主动代表葆亨以英语致辞，“于是西人益赞叹其言，并称唐君之英语纯熟，善于说辞也”。这条新闻，不仅表现了唐廷枢精通英语、口才极佳，而且从侧面反映了他学贯中西、思维敏捷，善于与外人交流，故能在开办轮船招商局、创办煤矿等方面，有理有据，并以实力展开与外国公司的竞争。

即使是比较枯燥的经营管理报告，亦可窥见唐廷枢的为人。如《申报》载多篇《招商局帐略》，署名唐廷枢与徐润，以文字语气推测，似为唐廷枢撰写或润色。如同治十三年八月账略云：“此一年中，幸蒙宪庇，厚荷商情，深赖诸同人各尽心力，枢等从事于斯，不辱使命，惶悚实深。”推功于上司与下属，无一言提及自己的劳绩，唯“惶悚”而已。又如，光绪三年三月《接续轮船招商局第三年帐略》，唐廷枢分析了三年经营状况，对于经营、用人等不足之处，多有自责乃至请求解职，说“皆由枢等识短，未能应接周密”“枢等自知办理不善，遂至本届利息转不如前，才庸责重，恐负所托，应请诸君另举贤能接办，以符定章，不胜感佩待命之至”。不自满于大功而苛责己过，正是唐廷枢生前身后为轮船招商局格外敬重的原因之一。

尤为令人动容的，是唐廷枢临逝之际与开平矿务局诸人话别一幕。光绪十八年八月，唐廷枢积劳成疾，在天津病危。《申报》载《出殡志盛》，记述了唐廷枢去世前后的情形。八月十七日上午十时，距他去世前三小时，“开平局内之同事十余人及工头等均到津问疾，观察尚能与之拱手，并将年结账目通统交付”。生命垂危，仍然以礼待人，且心系公务，交付全部账目，可见其为人谦和坦荡。数小时后，唐廷枢在病榻上会见接任者张翼，托付他关照局中同事，说：“惟局中诸同事，大半由生手而至熟手，辛苦备尝，异日如有更调，务须随时斟酌。”又可知其情系患难与共的创业同事，挂念于怀，临死不忘。

唐廷枢正是由于其卓越成就，以及人格情怀，逝后得到中外人士发自内心的仰慕悼念。《申报》对此作了连续的报道。钦差大臣、直隶总督李鸿章亲临居所吊唁悼念，挥泪而去。家人扶灵柩南下，登船之时，“计陪送之中西客不下千人”。船至上海码头，商船降旗，兵舰响炮，亲友执绋，可谓生荣死哀。

唐廷枢辞世迄今近一百三十年，绳墨先生犹从《申报》中寻访唐廷枢的身影，又闻开滦集团正与澳门科技大学共同编撰《唐廷枢年谱长编》，可知其人不朽矣。

当然，绳墨先生从《申报》所辑，只是片断史料，且限于唐廷枢中年及晚年经历，不能当作完整传略。即便如此，由于《申报》以当时人记当时事，大多可信，且披露了当年官场、商界，以及中外交流的诸多实况，不仅是研究唐廷枢的重要资料，而且对于研究近代史者也不无裨益。以我之见，《〈申报〉中的唐廷枢》的影响，或将超出绳墨先生的初衷。

《〈申报〉中的唐廷枢》，署“绳墨编”，且不说其沙里淘金，单说为资料所加的注释，就达数百条之多，涉及的人物及事件，又不知让作者费了多少心力，岂一“编”字可涵容耶？我作为读者，认真阅读，除了关注书中的史料细节，也惟恐辜负绳墨先生的勤奋严谨与赠书厚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