枣 子

秋天的北京是迷人的，适宜的气温和斑斓的风景，不由得让人想去亲近大自然。从百望山到凤凰岭，从西山到香山，对“吃货”们来说，即使是爬山也总会发现这样或那样的意外惊喜。

十月初的香山，五角枫、三角枫、鸡爪枫、黄栌叶片仍青翠欲滴，少数柿子树的叶子呈淡黄色，尚看不到漫山红叶的斑斓景致，而吸引人们前往的却是那青青红红、酸酸甜甜的野枣。下山时，路两边的酸枣树随处可见，枝条上的果子红硕诱人，低处的已被摘去，孩子一脸悻悻然。我在林子里捡了根带弯钩的树枝，去打摘隐藏在高处黄绿叶间的枣，诱惑的气息不断在空中散发，让我完全顾不上被荆棘划破的手背。捏一颗直接放到嘴里，轻轻咬开，霎时，酸酸甜甜的味道顺着味蕾和齿颊爆开，一股熟悉而久远的味道，瞬间漫上心头。那一刻，我恍然回到遥远的陕西乡间，回到小时候，穿越无边的田野，来到神禾塬的脚下，在田野间肆意撒野。

三十多年前，盛夏的农村秋收之后，家家户户最重视的就数过会（农村的节日）了，我总是抢着要和爸爸一起去姑妈家。姑妈所住的村子西依神禾塬，东临樊川古道，我们从长太公路进村，穿过蜿蜒崎岖的小路，跨过小溪流，在桥头右转，一个大土坡下的一排院落就是姑妈家。过后院，沿一条小路转过弯，通到全村的最高处，盘旋而上就到了神禾塬。塬顶是广阔的田野，站在田野上，向南望是纵横天际的秦岭，北方遥远的天边有城市隐隐约约的楼宇影子。神禾塬就像一艘大船，横亘在秦岭山下，仿佛向天宇静静诉说着千百年来沧海桑田的故事。塬边是陡峭的黄土崖，垂直而下的部分是裸露的黄土，草木无存。崖壁上有一个猫头鹰巢穴。白天可看到一只土黄色的猫头鹰一动不动地在窝里睡大觉，绝处的生活，无人打扰。稍缓一些的坡上长满苍松翠柏、灌木草丛，郁郁葱葱。土崖下有土窑洞，凹进去淋不到雨的地方，都改作了农具和柴草的库房，一道延伸出来的土脊上，长了一排硕果累累的红枣树。

树上繁密地挂着一个个像玛瑙一样的红果子，让人垂涎三尺，也引诱着我一次次前往。尽管每回必先品尝的是皮肤之痛，可当把枣子放入口中，那些枣刺入肤的疼痛不一会儿便忘记了。每次到姑妈家做客，我都会带上同龄的小朋友去摘枣，姑妈见我要出门，连忙从灶房出来，一边用围裙擦手，一边追着喊：“小心点，别再像个小土匪一样爬树，一个女娃娃，小心摔了！”我一溜烟儿跑到枣树下，扎起头发，撸起袖子，像个小猴子一样爬上去，坐在树杈上，使劲摇晃树干，红红的大枣像雨点般噼里啪啦掉下来，落得满地都是。小伙伴们一边喊叫着、欢笑着，一边追着滚落的枣子捡拾。我顾不上拔掉满身的枣刺，捡起一颗红得发亮的大枣，塞进嘴巴嚼了起来，一脸的幸福。嘴里不停嚼着，我们还不忘把捡起的枣子往上衣和裤兜里塞，那塞满了枣子的大口袋吊在胸前，看上去，我们像一个个小袋鼠似的，逗得大人们乐得合不拢嘴。由于每年都去姑妈家的缘故，村子里哪棵树枣子多、哪棵树枣子大、哪棵树枣子好吃，我是“门儿清”的！

曾经连续做了许多年客人的熊孩子，长大后却很少再去。离开西安之前，和表哥见面告别，我站在神禾塬顶的田间小路上，看着将熟的麦田，大片的麦田与秦岭相互衬托，风缓缓吹来，麦叶欢腾跳跃，满目的金黄翻滚，丰收的麦田如同一条巨大的金色地毯，美丽壮观。远眺秦岭，苍翠的群山重重叠叠，宛如海上起伏的波涛，一排枣树依在山脊上，似乎仍能闻到那诱人的枣香味。这让人心旷神怡的景象，是我心中的“诗与远方”。

离开家乡之后，每到难眠之夜，我便会翻开路遥先生的《平凡的世界》，看一看双水村打枣的情节，每到这时，我内心深处的记忆便一瞬间清晰了起来，家乡的一草一木，那村那路，以及童年院子里的伙伴，还有那“郁郁葱葱，枣花飘香，硕果累累，迎风傲雪”的枣树……伴着我，渐入梦乡。